天色渐暗,部落里没有光源,得趁天黑之前解决所有事情。
云凌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,里面冰封的漠然被一丝极其锐利的凝重刺破。
他不再看脚边泥泞中那个瑟瑟发抖的雌性,高大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,猛地转身,大步流星地冲向部落中心骚乱的核心。
白璐璐趴在冰冷的泥地里,劫后余生的恐惧尚未平息,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攫住了心脏。
她挣扎着抬起头,抹开糊住眼睛的泥浆,只看到人影疯狂攒动,一张张兽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。
“让开!”云凌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轻易劈开了混乱的人群。
兽人们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通道。
景象触目惊心。
一个年轻的兔族雌性瘫坐在地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过两三岁、同样有着雪白绒毛的小崽子。
那小崽子小小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,口角溢出带着血丝的白沫。
原本红宝石般清澈的眼睛痛苦地向上翻着。
只剩下骇人的眼白,小小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“嗬嗬”声。
每一次抽搐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。
“我的崽!我的崽啊!看看阿姆!求你看看阿姆!”兔族雌性哭嚎着,声音嘶哑破碎,手指徒劳地想擦去幼崽嘴角的污秽,却被剧烈的抽搐甩开。
然而,灾难远不止于此。
“让开!快让开!这边还有一个!”一个身材魁梧的熊族雄性抱着一个同样在抽搐、体型稍大些的熊族幼崽,踉跄着挤开人群冲了过来,脸上的熊毛都被泪水浸湿。
“这里!獾族的崽也倒了!”另一个方向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。
几乎是眨眼之间,又接连被抱来了三个中毒的幼崽。
症状如出一辙:剧烈的抽搐,口吐白沫,翻白眼,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。
他们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土地上扭曲着,如同被无形的恶魔扼住了咽喉。
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呕吐物和恐惧混合的气味。
绝望像瘟疫般在每一个围观的兽人脸上蔓延。
雌性们捂着脸失声痛哭,雄性们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压抑着愤怒和恐惧的咆哮。
几个幼崽痛苦的抽搐声和母亲们撕心裂肺的哭嚎交织在一起,编织成一张名为绝望的巨网,笼罩了整个部落。
“是生命之泉,泉水被污染了。”一个狐族雄性猛地指向部落外围那条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溪流,声音因恐惧而变调,“他们……他们都喝了。就喝了那么一点,怎么会这样?”
“毒……是毒!水泉里被人下了毒!”另一个声音尖叫着,带着歇斯底里的指控。
“是谁?哪个天杀的恶毒东西干的?要害死我们的崽!”愤怒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堆,瞬间燎原。
无数道目光在篝火映照下疯狂地扫视、搜寻,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仇恨。
然后,几乎是不约而同地,这些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,猛地钉在了刚刚挣扎着从溪边泥地里爬起来、浑身湿透、沾满污泥和腐叶、狼狈得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璐璐身上。
她站在人群外围,脸色惨白,湿透的兽皮裙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单薄颤抖的轮廓,左臂不自然地垂着,沾满泥浆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惊恐。
这副模样,在群情激愤的兽人眼中,无异于不打自招的罪证。
“是她。”那个獠牙外翻的野猪族雄性刚鬣第一个跳了出来。
巨大的蹄子指向白璐璐,小眼睛里喷射出怨毒和狂喜交织的火焰,声音震耳欲聋,“就是这个恶毒的雌性。看她浑身湿透,她刚从溪边回来。肯定是她!只有她才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。是她下的毒!她要害死我们所有的幼崽。”
“没错,就是她。只有她恨部落,恨所有的兽人。”兔族少年绒绒红宝石般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冰冷的恨意,声音尖利。
“她刚才鬼鬼祟祟在溪边干什么?肯定就是在下毒。”
“抓住她。让兽神惩罚这个恶魔。”
“为崽崽们报仇!”
……
汹涌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巨浪,瞬间将摇摇欲坠的白璐璐彻底淹没。
每一道目光都像淬毒的利箭,每一句指控都像烧红的烙铁。
她成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最完美、最符合所有人仇恨预期的宣泄口。
恐惧再次攫紧了她,比面对云凌的摔打、比面对烬渊的龙影时更甚!
这种被千夫所指、百口莫辩的绝望,足以将人彻底摧毁。
“不……不是我……”白璐璐嘴唇哆嗦着,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,瞬间被愤怒的浪潮吞没。
她想后退,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土地上。
几个愤怒的雄性已经红着眼睛,拨开人群,带着凶狠的气势朝她扑来。
就在那几只布满粗毛、带着锋利爪尖的手即将触碰到白璐璐单薄的肩膀,将她撕碎的前一刻——
“不是她。”
一个冰冷、低沉、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,清晰地响起。
不高,却如同寒冰凝结的利刃,轻易地切开了所有喧嚣的声浪,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兽人的耳中。
时间仿佛再次凝固。
所有动作、所有叫骂、所有哭嚎,都在这一瞬间停滞。
扑向白璐璐的雄性们动作僵在半空,难以置信地扭头。
云凌缓缓转过身。
他高大的身影被投得长长的。
金色的兽瞳如同两轮冰冷的寒月,扫过那些僵住的兽人。
最终,落在了被指控中心、脸色惨白、眼神空洞的白璐璐身上。
他的目光依旧冰冷,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,没有一丝温度,也看不到任何维护的意味。
那眼神,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、冰冷的事实。
“她是被我甩进溪里的”云凌的声音平淡无波,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,清晰而冷硬,“我看着她沉下去,也看着她被甩上岸。她没有时间,也没有机会下毒。”他顿了顿,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,扫过那些惊愕的兽人,“我,作证。”
整个部落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只有中毒幼崽们痛苦的抽搐声和母亲们压抑的啜泣还在持续。
白璐璐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凌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骤然松开,带来一阵失重的眩晕和尖锐的刺痛。他……他竟然……替她作证?
为什么?
这个亲手把她扔进水里看着她溺水的冷漠存在,竟然在这种时刻,用他绝对的武力带来的权威,为她洗脱了最致命的指控。
她看不懂他眼中那片冰冷的金色海洋。
但这一刻,白璐璐相信,云凌大抵是只好兽。
“云凌大人……”羊老头拄着拐杖,浑浊的老泪纵横,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绝望,“那……那这毒……这兽神降下的灾祸……又是为何啊?”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,朝着漆黑的夜空伸出枯瘦的双臂,发出悲怆欲绝的哭号:“兽神在上!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?为何要降下如此可怕的惩罚?”
羊老头的哭嚎如同最后的丧钟,敲打在每一个兽人心头。
刚刚因云凌作证而短暂压下的恐慌和绝望,再次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,甚至更加沉重。
兽神的惩罚!
这个念头让所有兽人都感到了发自灵魂的颤栗。
他们纷纷跟着羊老头跪下,朝着天空悲泣祈祷,整个部落弥漫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绝望气息。
生命之泉,是整个部落赖以生存的水源。
白璐璐看着地上那几个抽搐不止的幼崽,看着周围跪倒一片、绝望哭嚎的兽人,又看了看那条从山顶静静流淌下来,此刻却如同死亡之河的溪流。
末世挣扎求生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疯狂翻涌——污染,水源污染!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混乱和手臂的剧痛,踉跄着向前一步,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穿透力:“水!请给我一碗水!”
她的声音在悲泣声中显得突兀而怪异。
所有兽人都停止了哭嚎,愕然地看着她。
云凌的金色兽瞳微微一凝,锐利的目光重新锁定在她身上。
“你要干什么?”刚鬣第一个跳起来,怒吼道,“恶毒雌性,又想耍什么花样?”
白璐璐没有理会他,只是死死盯着云凌,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:“给我一碗水,就一碗。”
云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污泥、眼神却亮得惊人的雌性,那里面没有狡诈,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沉默只持续了一瞬。
“给她。”冰冷的声音落下。
旁边一个负责打水的雌性犹豫了一下,在云凌冰冷的注视下,颤抖着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陶碗,里面是半碗傍晚打回来的溪水。
那水泛着一种诡异的、不自然的浑浊光泽。
白璐璐接过碗,手指因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。
碗中的水散发着淡淡的、难以言喻的腥气。
在无数道惊疑的目光注视下,她深吸一口气,闭上眼,猛地仰头,将那半碗冰冷的溪水灌进了口中。
水入喉,冰冷刺骨,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……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却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锈味!
那味道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上她的舌根。
铅?汞?还是其他重金属污染?
末世被污染水源支配的恐惧瞬间复苏。
白璐璐猛地睁开眼,眼神锐利如刀。
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舌根那股挥之不去的、令人心悸的金属感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她不再言语,转身踉跄着冲向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。
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兽骨、打磨石器剩下的碎石块、还有晒干备用的茅草和粗糙的藤蔓。
她不顾左臂的剧痛,用还能动的右手疯狂地翻找着。捡起几根粗壮、中空、相对干净的兽骨,又抓起一把边缘锋利的燧石片,再拖过一捆干草和坚韧的藤蔓。
她跪在冰冷的地上,无视周围越聚越多、充满怀疑和敌意的目光,开始用燧石片吃力地切割、打磨那些粗壮的兽骨。
锋利的石片在她本就带伤的手指上又添了几道血口,她却浑然不觉。
汗水混着泥浆从她额角滚落,滴在手中的兽骨上。
“她在干什么?”
“装神弄鬼!肯定是在拖延时间!”
“恶毒雌性,临死前还要戏弄我们吗?”
“阻止她!别让她碰那些东西!”
几个愤怒的雄性按捺不住,再次逼近,眼看就要动手抢夺她手中的东西。
白璐璐咬着牙,加快了手上的动作,将一根打磨得相对光滑的兽骨竖立起来,又用藤蔓费力地捆绑另外两根,试图搭成一个简陋的三角支架。
她的动作笨拙又急促,在兽人们眼中显得无比可笑和诡异。
“够了!”一个脾气火爆的豹族雄性终于忍不住,怒吼一声,伸手就朝白璐璐的肩膀抓去,“滚开!别在这里碍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