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棒打铜牙狗(1 / 1)

夜里起了凉风,江边那股子寒湿就直往骨缝里钻。江乱银被风一吹,酒意褪了大半,话也少了下去。人定刚过,俩人便到了那排乌篷船前。最末的船头挂着盏灯。她扶着关赤玉下石阶,走上前去,照着船篷轻叩三下——两快一慢。

船里钻出个低矮的男人身子,佝偻着腰。见来人是江乱银,招手让两人进来。取下船头的灯,也跟着走了进去。

刚进舱,江乱银脸色就变了变:

“薰娘今天不在船上?”

“嗨,前半夜下了点雨,她回家奶孩子去了。”铜牙狗的神色顿了顿,旋即咧嘴一笑,笑得两颗铜牙泛光,“去哪儿啊银姐?”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关赤玉身上打量,像是在估价。铜牙狗是武安渡灰道上的摆渡人,老婆薰娘在绸缎行打下手,一来二去,江乱银也识得此人了,若不是今日临时变了主意走灰道,江乱银真不一定找这艘船。

“阿玉?”她扭头问。

“璟州。”关赤玉开口道。

她想过,李垣的人一定会顺水下游设卡,与其这样,不如逆水北上,最危险之处未必不是最安全的。

“二十两。”铜牙狗没等她说完,狮子张嘴。

江乱银摸了摸腰间绑着的铁棍。

“银姐,你也晓得,往北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——”铜牙狗眼皮一跳,赶紧堆笑,“我跟旁人收三十两呢,今儿冲你面子,给你个实价。”

江乱银懒得搭理,随手抛了个钱袋过去,扭头便走。

“银姐爽快!”铜牙狗一把接住,笑得跟见了祖宗似的。

“保重。”江乱银站在石阶上,冲船里作了个揖。萍水相逢,也不过如此。听了场戏,帮了一趟忙,她自觉,已经仁至义尽。

乌篷船缓缓滑动,关赤玉只见远处高挑身影越来越小,慢慢地消失在雾中。

心中默默回了一句

“保重。”

再回篷船里,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。

船行了一会儿。

“哎,怎么称呼啊?”前头传来尖细的一声。

“船家叫我阿玉就是。”关赤玉捂嘴咳了咳,船舱角落间尘网密布,渔网散漫一地。闷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。

“啧,看着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。”那人继续摇船,也不再问姓,只嘴里磨叽个没完,“犯了事儿?往北跑。”

关赤玉不理。

“不说也成。”铜牙狗嗤笑一声。

似是夜里行舟过于寂寞。半烛香,这人又上来搭话。

啧了一声,“不过,倒是稀奇,头回见女客不跟江乱银回家的。啧,落潮多好,璟州有啥好去的?”

“落潮?”

关赤玉一怔,这名字她今晚已经听了两回,总觉得耳熟。

铜牙狗变了脸,语气像自来熟的亲戚,“江乱银没跟你说啊?”关赤玉感觉到他停了桨。

“道上叫她一声银姐,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?呸!谁不知道她江乱银就是个落潮皮条客!”

“女船不载男人,只收姑娘,可比你往北好混多了。”

说到这,铜牙狗尖着嗓子“桀桀”怪笑,声音尖细刺耳,此时船已驶近江心。这笑声荡在夜半的江面上,显得格外渗人。

关赤玉心里泛起一股恶寒,只觉这船腥味发重、湿气阴凉。

她站起身,“我不走了,送我回武安渡。”

“走不走,可不是你说了算的,官家小姐。”船尾响起一声沙哑粗砾的男音。

武安渡码头

江乱银刚踏上石阶,雾气卷着江风扑上脸,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——关赤玉还站在船头,身影挺得直,像块被冰封的玉石。

她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,转身要走。

拐进巷角,迎面便撞上一人。

“唉哟!”

一团人影踉跄着往后一退,头发湿了一半,衣角还沾着露水——竟是薰娘。

“江姑娘!”她一抬头,看见来人是江乱银,脸色霎时变得煞白,急急忙忙拽住她的手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江乱银一皱眉。

“那人……铜牙狗他不是寻常接客了,他今儿傍晚在茶铺跟人说话,我听见了几句。”薰娘声音发颤,压得极低,“他们说什么‘官家小姐’,‘百两赏金’,还说今晚就有一个送上门的……”

薰娘语速越来越急,“今儿你来过绸缎行,我想着怕是你出事,刚哄睡孩子就赶来了……”

江乱银脸色一沉。

“你快回去,别管这里。”她说完,也不等薰娘反应,一头扎进了夜色里。

铜牙狗那艘船已然停在了江心。他没着急动手,而是捆着她,戏耍之,嘴上不歇:“你说你一个娇滴滴的官家贵女,怎么落这般田地啊?”

丁癞子已然将关赤玉绑住,跪在了甲板上。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。

关赤玉一阵眩晕发呕。

“......你们既然绑了我,”她稳了稳心神,“应该是知道,我若是死了,你们分文都拿不到。”关赤玉抬眼盯着铜牙狗。

“哈哈哈,放心,肯定是得好好供着你的。”那刚从水里浮起的大汉接道。

“一路游过来可冷死我了,免不得需要小姐暖暖......”后的话被桀桀的笑声掩盖,一双粗手捏住了关赤玉两颊,急不可耐地想要拖她进船。

关赤玉的心咚咚直跳,眼眶里几乎瞬间续满眼泪。做官十载,最不济之时也是个东宫侍读,小时李垣与她情同手足,就没有人敢对她放肆,更别说她步步高升后,更不会有人这般轻浮地对待她。

关赤玉第一次恨自己,恨自己不得生又不得死,偏偏叫她做回女子便要受这种腌臜之事,恨自己脱去一身官袍后,居然如此软弱与无力。丁癞子穿过她的臂弯,一拖。让她想起自己被拖出金銮殿的那个早上,被拖进大理寺狱的深夜,被拖进流放囚车的无尽黄昏。

双膝被甲板上的刺磨得生疼。她死死咬着下唇,妄图让自己冷静自救,亦或是思考对策,但是簌簌往下落的眼泪却出卖了她。

江上无风,冷月寒心。

“别把人玩死了。”

铜牙狗阴恻恻道。

哪知话音刚落,忽听得“哗啦”一声水响。

他一惊,还未转身,整艘船猛地一震——像是被什么撞上!

江乱银的影子,像野鬼一样从水雾中钻了出来,铁棍一挥,打飞了铜牙狗手里的桨。

“江乱银!???”铜牙狗惊呼。

江乱银哪容他叽歪?铁棍直砸他门面,毫不留情。

一声惨叫响彻江面。

刚进船还没来及解裤头的丁癞子一听动静就知道坏事了,一脚踢翻关赤玉,便想扒着一旁的窗往江里头钻。

江乱银一跃,便上了船顶,又掏出一节铁棍,只见白光一闪,双棍里各出了两把尖牙似的小刀。双臂一鼓,捅穿了丁癞子的脖颈,四个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。痛得他直接滚回了船舱。

“错了,我错了,银姐饶命!银姐!”鼻青脸肿的铜牙狗趴在甲板上求饶。江乱银心烦,一闷棍子敲晕了。

转身撩帘子进了船。

就见五花大绑着的关赤玉一身狼狈,蜷在地上,她快步上前,三两下解了绳子扶人起来,把手一搭,脉象平稳,心才稍安。

借着光见苍白的脸上,两个手印子。心下更是怒火中烧。

行走江湖,江乱银最恨不守道义之辈,更别说这姑娘还是从她手上托付出去的。

脸色当即冷了,杀意一寸寸漫上眼底。

“截老子的胡——”她冷笑一声,抄起铁棍,一脚踩住丁癞子的手腕,“先掂掂你这点狗胃够不够装!”

话音未落,手里带尖刀的棍子钉了下去,生生扎穿他的掌心,把人钉在了甲板上。丁癞子的惨叫声更是尖锐刺耳。

关赤玉半跪在地上,浑身发抖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她才缓缓站起来,指尖微微颤动。江乱银正要去扶,关赤玉却抬手推开了她,说是迟那是快,拔出江乱银腰间的棍子,冲着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脸狠狠砸了下去。

法度?圣训?在这艘船上,顷刻间坍塌为齑粉。

关赤玉眼睛红得吓人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若是江乱银迟来一刻,躺下惨叫的就是她了。

丁癞子咽了气。

关赤玉闭上眼,鼻尖尽是腥臭味。

她不是没杀过人。她写过的奏疏,往来之间,俱是人头落地。但那时她可以说,是为律,为政,为国。

可现在呢?

她睁开眼,看见江乱银正用死人的裤腿擦自己的棍子。

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在这里,就在杀戮中。

棍子滚到了脚边。

隐约间,身体深处有个声音似乎在质问她。

为什么?

......

因为,她想这么做。

害怕、愤怒......

恨。

脑中轰然如撞钟,震得关赤玉耳鸣。

她喉咙一动,半晌才低低地开口:

“...现在该怎么办?”

江乱银挑眉看她一眼,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话。

“杀人灭口。”江乱银血性还未收敛下去,懒得同关赤玉装些良善,干脆收了岸上那副人模人样的姑娘做派。此刻,倒是收人的阎罗样子。她起身走向甲板,用脚尖踢了踢昏过去的铜牙狗。盯着脚下的人,像是在盘算着什么。

关赤玉扶着门走出来时,江乱银正在两条船间来回搬着酒坛子。

“啪——”

碎了坛子里,流出的不是酒,而是股股浓油。

江上起了风,江乱银火折子一擦,扔上了铜牙狗的船顶。熊熊大火燃起。

漫天的火光里,踩着自家的船沿,她朝关赤玉递过一只手,目光沉沉道:

“这下,你我共犯,只能随我回家了。”

一个得逞的笑,江乱银毫不遮掩的一身匪气。

关赤玉微愣。却并无半分为难之样。

兴许是她厌倦了,这求生求死间,到底还有什么有意思呢?说不定眼前这个女子能给她更多的答案。

关赤玉不作他想,提裙迈上了江乱银的船。

————

武安渡码头

薰娘在这里站了一夜。

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,金光乍现,红日将出。确认无人回来,她才转身离开。

途中遇到些熟人,见她心情颇好。皆问是不是有喜事,薰娘脸色微红,抿唇一笑,只道一句天气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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