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道里的感应灯又开始闪烁，电流滋滋的杂音里，王秀莲把最后一个行李箱踢到刘晚脚边。滚轮在水泥地上划出的锐响，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神经。怀里的晓晓被惊醒，睫毛上还挂着梦的碎片，小身子下意识往母亲颈窝里钻，温热的呼吸扫过刘晚冻得发僵的皮肤。
“还杵着干什么？”王秀莲叉着腰喘气，廉价化纤衬衫的腋下洇出深色汗渍，“婚都离了，难不成还等着我们敲锣打鼓送你？”
刘晚垂眸盯着行李箱的锁扣——那是她结婚时买的，粉紫色的卡通图案早就被磨得看不清，只有边角处还留着晓晓用彩笔涂的歪扭星星。此刻那星星像在嘲笑她，亮得刺眼。
防盗门半开着，张磊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，像条不敢抬头的狗。他总是这样，刘晚想，从结婚第一天王秀莲摔碎她的嫁妆花瓶，到上个月张磊醉酒后摔门而去，他永远躲在门后，用沉默把所有尖锐都推给她。
“妈，行了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比楼道里的灰尘还要轻。
三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，玻璃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张倩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探出来，睡衣领口歪到一边，露出锁骨处可疑的淤青。“刘晚你个扫把星！”她的声音裹着冷风砸下来，“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，我哥能跟你离婚？我们老张家的根都要被你断了！”
晓晓被吓得一抖，放声大哭。刘晚猛地抬头，张倩的脸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，她忽然想起三天前，撞见张倩鬼鬼祟祟地往她的保温桶里倒什么东西。当时张倩笑得一脸甜腻：“嫂子，这是我托人求的安胎药，你赶紧补补。”
现在想来，那药水里飘着的褐色沉淀，倒像是……
“倩倩！”张磊突然从门后挤出来，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，指节泛白。他不敢看刘晚的眼睛，只把信封往前递，“这是五千块，你……好好照顾晓晓。”
信封边缘磨得起了毛，刘晚的目光落在那道斜斜的折痕上——和她昨天在张磊裤袋里摸到的形状一模一样。她想起结婚时父母给的十万陪嫁，被王秀莲用“存定期更划算”的理由拿走，后来张磊弟弟买车，那笔钱就成了“暂时借用”，再没见过踪影。
“不用。”她后退半步，怀里的晓晓哭得更凶了，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，指缝里还沾着昨晚没洗干净的饼干渣。
王秀莲立刻跳起来，唾沫星子溅到刘晚手背上：“装什么装？嫌少？刘晚我告诉你，要不是看在晓晓是张家的种，你一分钱都别想带出去！”她突然压低声音，眼神像淬了毒的针，“还有你藏起来的东西，别以为我们不知道。”
刘晚的心脏骤然缩紧。她确实藏了东西，但不是钱。那是去年在张磊车里发现的U盘，里面是些模糊的转账记录和女人的照片，她当时吓得藏进了晓晓的玩具熊肚子里，连张磊都不知道。
他们怎么会知道？
“什么东西？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像被冻住的钢丝。
“少跟我装傻！”王秀莲往地上啐了口，“要不是你偷了那东西，我们家能被人追着要钱？”
张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，把信封往刘晚怀里塞：“拿着吧，算我……对不住你。”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腕，冰凉的，带着不自然的颤抖。
刘晚猛地甩开，弯腰去拎行李箱。滚轮卡进楼梯缝里，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拽出来，掌心被磨得生疼。怀里的晓晓还在哭，哭声里混着细碎的嘟囔：“爸爸……爸爸的书……”
刘晚的脚步顿住了。晓晓说的是张磊那本锁着的黑皮笔记本，上个月被晓晓拆开玩，里面夹着的照片掉出来——不是他们的全家福，是个陌生男人的黑白照，眉眼和张磊有几分像。当时张磊疯了一样抢过去，第一次对晓晓发了火。
“走了，晓晓。”她咬着牙继续往下走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。
走到二楼平台时，身后传来王秀莲的尖叫：“张磊你个废物！就让她这么走了？那东西要是落到外人手里……”后面的话被关门声闷住了，但刘晚听得真切——他们要找的不是U盘，是别的东西。
走出单元门时，清晨的风裹着霜气扑过来，刘晚打了个寒颤。小区里的银杏树落了满地金黄，被风卷着在她脚边打转。她回头望了一眼三楼，张倩的窗户已经关上了，窗帘缝里却透出手机屏幕的光，一闪一闪的，像只窥视的眼睛。
张磊还站在楼道口，手里捏着那个信封，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。刘晚突然发现，他今天穿的衬衫，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，像是没洗干净的血迹。
两年了，她第一次觉得这地方的空气是自由的。自由得……让人后背发凉。
怀里的晓晓突然不哭了，小手在她外套口袋里摸索着：“妈妈，有糖。”
刘晚一愣，她没给孩子带糖。低头一看，晓晓从她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锡纸包，拆开后里面不是糖，是枚生锈的铜钥匙，上面系着根红绳，绳子末端沾着点黑色的东西，凑近闻有淡淡的煤油味。
这不是他们家的钥匙。
风突然变大了，吹得银杏树哗哗作响，像是有无数人在低语。刘晚握紧那枚钥匙，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。她想起昨晚张磊帮她盖被子时，手在她口袋上停留了很久；想起离婚协议上张磊特意加的条款——“女方自愿放弃所有财产，仅带走个人物品及女儿”；想起王秀莲刚才说的“被人追着要钱”。
远处传来垃圾车的轰鸣，刘晚抱紧晓晓，转身走向小区门口。晨光突然刺破云层，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，而那枚生锈的钥匙在她手心里，像块烧红的烙铁。
她不知道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，但她知道，张家人找的东西，恐怕比她藏的U盘，要危险得多。而张磊，这个懦弱了两年的男人，刚刚给了她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。